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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勋:冷子兴

2023-02-04 14:12:50 来源:哔哩哔哩

(文章转载自蒋勋《微尘众:红楼梦小人物1》,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。)

冷子兴这个人物在《红楼梦》里也是不容易被注意到的。他在第二回里就出现了,出现得也很突然。


【资料图】

第二回主要说贾雨村这个人,考中了进士,做了县官,虽然有才能,却有点儿“贪”“酷”,跟同僚处得不好,得罪了人,就被上司参了一本,告到皇帝那里,说他“貌似有才,性实狡猾”,就被革了职,失了官位。

贾雨村是个性深沉的人,心里当然“惭恨”,却不露声色,交代了公事,安排了家属,就“担风袖月”,游山玩水,这也是中国文人一旦不如意时给自己的排遣方式。

四处游玩一阵子,到了扬州,认识了刚到任不久的巡盐御史林如海。

林如海是公侯世家之后,袭封四代的爵禄。“巡盐”在古代也是最肥的国营企业,清代扬州一地的赴商富甲天下,缔造了扬州特殊的园林建筑和极富创意的扬州画派。

林如海家族不只是世家,也是书香门第,袭封四代的爵位,到第五代林如海就凭真本事,从科举出身,是当年的探花及第。

这林如海娶的就是贾府的千金贾敏,贾母最钟爱的女儿,她跟如海生了一个女儿,就是林黛玉。

林黛玉跟父亲到扬州上任时,年纪才五岁,父亲因为没有儿子,把这女儿当儿子教育。刚刚上任到扬州,要为女儿找一名家教,教她读书识字,朋友就推荐了正在扬州赋闲的贾雨村去接了这差事。

林黛玉年纪小,身体不好,常常病假,贾雨村这家教就做得十分省力。

过了一年,贾敏染病,林黛玉侍候母亲汤药,一直到母亲亡故,守丧尽礼,又是一阵子无法上课。

贾雨村乐得清闲,每天就在近郊寺庙游玩,也到酒店沽酒独饮消遣。有一天,就在酒店里遇到了以前在京城认识过的古董商人冷子兴。

冷子兴在酒楼巧遇贾雨村,大叫:“奇遇,奇遇!”

冷子兴跟贾雨村在扬州相遇是有点儿“巧”,特别是这一次见面,冷子兴向贾雨村透露了几件事情,让贾雨村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,从被革职赋闲在家到重新复职被重用,都因为这一天古董商人冷子兴指引了他一条做官的捷径。

这一条“捷径”是什么?为什么一个“古董商人”会有做官的捷径?

闲聊之间,贾雨村问到京城最近有什么新闻。冷子兴就说:“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。”

“贵同宗”是谁?连贾雨村自己也摸不着头绪,他还特别回答冷子兴:“弟族中无人在都。”贾雨村单纯,心想自己并没有亲戚在京城啊!

冷子兴才提起了荣国公“贾府”这一条线。

“同宗”这两个字台湾年轻一代不太用了。我童年时跟家人出门,一见到陌生人,彼此就要寒暄:“贵姓啊?府上哪里啊?”如果恰好两人同姓,就喜出望外:“哎呀,同宗!”如果恰好都是山东人,也要喜出望外一番:“哎呀,同乡!”[page]

华人传统社会很怕“不同”,两人见面,总要找一点儿“同”的东西,“同一祖宗”或“同一乡里”都可以开始攀上关系。

冷子兴为贾雨村攀上了一个“同宗”,指点他这是做官复职的好机会。

刚开始贾雨村还不敏感,他说“贾”这一宗,“自东汉贾复以来,支派繁盛”。攀“同宗”的关系要追溯到“东汉”,这是今天台湾年轻人大概难以理解的事。

台湾战后受西方影响,对中国儒家大家族式的繁复人际关系渐渐疏远,不耐烦复杂的人际伦理,也不太依靠这种关系建立个人生命价值。

冷子兴是一个长期在传统华人社会生存的典型,他思考的人际关系就全从“同宗”“同乡”这些脉络去思维。

他开始告知许多贾雨村不知道的“贾府”故事。贾府宁国公和荣国公这两兄弟的族谱,基本上是经由冷子兴口中道出。

从贾代化、贾代善开始,叙述到“文”字辈的贾敬、贾赦、贾政。再到“玉”字辈的贾珍、贾珠、宝玉,一直到“草”字辈的贾蓉。冷子兴对贾府人物系谱之清楚,也让贾雨村吓了一跳。

一个做古董生意的商人,为何对权贵的贾家人脉如此清楚?读者刚开始一定有点儿不解。

看到《红楼梦》第七回,才忽然透露,冷子兴原来是贾府管家周瑞的女婿,因为买卖古董引起纠纷,被人告到衙门,说他“来历不明”,要递解还乡,冷子兴的太太就回贾府去求母亲,要母亲请王熙凤出面关说,改变衙门的判决。《红楼梦》第七回里,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这件诉讼——“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,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,晚上只求求凤姐便完了。”

冷子兴背后有贾府这一层关系,连衙门的诉讼都有人袒护过关,他对人际关系的攀缘在意当然平日就有一定的用功处。

冷子兴最重要的一句话是点醒了贾雨村,他目前做家教的学生林黛玉的母亲,正是贾府的女儿贾敏,这一条线索对贾雨村的复职。起了最直接关键的作用。

回家以后,贾雨村立刻拜托林如海,转托贾政修书推荐他复职。林如海正因为妻子逝世,女儿幼小,要托贾府照顾,就干脆委托贾雨村带林黛玉进京投靠贾家,同时让贾政写信向朝廷推荐,顺理成章让贾雨村复职。贾政的女儿当时是皇妃,这一层内戚关系也让贾雨村此后有了实力的靠山。

古董商人不可小觑,他们买卖古董字画,对哪一家发达,哪一家衰败,一清二楚。发达就开始买古物艺术品,败落就卖古董,冷子兴因此洞察兴衰,手上没有人脉资源,生意也难做。冷子兴如此,恐怕今日的苏富比、佳士得经营者也一样如此吧。

封面:

截图来源于1987央视版《红楼梦》电视剧与连环画第一集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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